陈鹏举《解放日报》“朝花”“文博”专刊主编、诗词家、散文家、收藏鉴赏家、上海市收藏鉴赏家协会会长
这篇文章写夏洪林和洪林壶。要写他和他的壶,应该先写一下壶还有紫砂的来由和处境。
古人说,万物皆器。意思是,所有的物,都是若干时间和空间的一种存在方式。譬如案头席上,杯盘觥斛瓶钵壶生生息息,无一不是。特别是壶,很可以玩味。壶,是积蓄、酝酿和守恒,是从容不迫的闲适,雍容大度的吞吐,像极了人生,缓缓、迢迢的过程。壶是最和人契合,最适宜和人面对的。壶,大抵是储酒、煮茶。汉唐酒淡,不倾大壶不能享酒醉。明清茶细,不是紫砂不能得茶味。如今酒壶已成往事,茶壶才到盛时。
紫砂壶,取形同佛手,煮茶似莲香。说它是今人的一种不舍的梦寐,当不为过。宜兴丁蜀,真是天意呈祥的地方。那儿所产的紫砂,满天下都找不到。细细想来,紫砂壶的珍奇,在文、质、情、色四个字。所谓文,是说它与生俱来就是中国人的模样。温良恭俭让的五大美德,一样不少。所谓质,是说它看上去朴拙粗粝的紫砂质感,抚摸时却像婴儿肌肤。所谓情,是说它数百年来倾倒了多少文人为它铭文、镌刻,捧着它消遣锦时流年。所谓色,是说它天然地空空襟怀,竟然可以有千般颜色,就像女娲当年补天的遗珍,一坨坨,一盏盏,可以怡倦眼,安心魂。
现在再说到夏洪林和洪林壶,应该很容易了。他和他的壶给我最初的印象:两者是一样的。所谓人壶合一,他和他的壶,都逃不脱这个宿命。有些悲凉的是,这个宿命是不该逃脱的。很多人一辈子下来,也遇不到这个宿命。这是我欣赏夏洪林的地方,他的长相、神情,甚至举止和思索,都和紫砂壶给人的朦胧气息相似。这就是他的宿命了。由此不难理解,他储存了超乎寻常的大量紫砂泥,他对紫砂具有的虹霓般七彩的沉湎和敏感,他创作的以他名字命名的紫砂壶,所有形制,总是那么大气、内敛。他的壶获得海上不少文人、艺术家铭文,他是如此珍惜文人、艺术家和他合作的紫砂壶。这些有着因缘的紫砂壶,成为他家长物和案头清玩。他是卖壶人。他卖壶,为的是他要养家,也为他实在离不开他的紫砂壶。
万物皆器,其实人也是器。所谓器宇不凡、君子不器、大器晚成等等,都说到了这个道理。器宇不凡,正是一个人可以到达的内心灿烂,还有襟怀和气度。君子不器和大器晚成,说的是漫长的人生渐渐臻于完美的过程。人生是不可以局促于一个小器,贪恋小小的获得的。人生的行走和徜徉,都是或者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完美,一种内心的安详和精神上的丰裕。这种感觉很像紫砂壶那样的坦然和虚怀。我想夏洪林也是这样地享受着人生。这就很可以玩味了。“壶中夏日长”,是我写给夏洪林的句子。我祝愿夏洪林拥有紫砂壶的如今和未来的日子,景致静好,称心如意。我觉得上文说到的夏洪林给我的人壶合一的最初印象,将会连绵下去,成为人们对他和他的紫砂壶的长久印象。
本文刊于2011年12月26日《新民晚报》